电梯故障已多日，我网购的两箱牛奶恰好到了，父亲去楼下取的时候，正懊恼不知道如何拿上来，因父亲和我的身体都不好，不能拿重物，一家老弱病残咋整？幸运的是遇到了邻居，他老丈人和父亲同村，也算得上很远房的亲戚。平日里不大走动，可遇上事情，二话不说就帮忙把两箱牛奶给送了上来。

　　父亲和我说起此事时，言语中都甚是感激之情，而我不仅是感激，更是感慨，让我不自禁想起一个人，一位昔日的长辈。是位老太太，邻居的母亲。

　　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，那时候的我独居，还没有结婚，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。记得我在厨房弄吃的时候，楼道夹层的窗户总会传来，一个略显沧桑却很慈祥温和的声音：“妹仔，又一个人做饭呢？”我抬眼望去，窗口出现一张老态龙钟却十分慈善的脸，梳着齐耳的短发，脸很瘦削，却很精神，操的口音是半客家，半白话。少女时的我特别羞涩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，然后老太太看出了我的腼腆，接着笑呵呵地说：“我家和你家有亲戚勒。”

　　正值夏天，老太太一边摇着扇子，一边跟我聊天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原来她是阳春人，来探望儿子。当时我刚搬新屋没多久，加上性格比较内向，没什么交往的人，于是老太太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。我们常常一起去散步、一起聊天，她常会给我说她们阳春老家的趣事，虽然她的话我没完全听懂，但我也会傻呵呵地附和着。

　　老太太年近七旬，一头短发像罩了一层白霜，一双大眼睛已经深陷下去，却总闪着慈爱的光芒。粗糙的手爬满蚯蚓似的血管，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褶皱，更写满故事。现在想起依然不敢相信，当年的我，竟然和一位奶奶辈的老太太成了忘年交。

　　那段极孤苦清贫冷寂的岁月，幸亏有她的相伴，才给了我十分的温暖和关怀。只是后来没多久，听说老太太回老家了，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她。当记忆渐渐淡去，我在反复辗转的生病住院当中，消磨着疼痛的时光，老太太似乎成为往日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子。

　　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，再见到她时，已经是物是人非。

　　我们是在电梯里碰面的，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也不敢确定，那个坐在轮椅上，已经瘦得不成人形，表情呆滞，剪着平头，分不清性别的老人，就是那个曾经谈笑风生，口齿清晰的她。她似乎已经认不出我，双眼呆滞无神，可能因为长期困在轮椅里，她的四肢已经开始萎缩了。那一瞬间，心感觉无比的刺痛与恐慌。

　　第一次感觉衰老是那样的无情，病魔是那样的可怕，这些足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得惨不忍睹。

　　虽然我也一直在生病，身体也不好，可毕竟当年还年轻，对于衰老和死亡，还没有什么概念，似乎离自己很远。然而见到老太太的那一刻，感觉年轻的心，被烫出了一个窟窿，痛彻心扉啊！眼泪竟忍不住夺眶而出，我好害怕，哪一天就永远见不到她了。那一刻才感觉死亡离自己好近。似乎一抬头便可以触摸到，那时候对于死亡的恐惧，就像烙在我心上的阴影。不是害怕自己的死亡，而是害怕死亡会带走深爱的亲人。

　　那会儿我常常失眠，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，往昔一幕幕的在脑海里翻转。

　　记得当年老太太常穿一身极素的棉布衣服，齐耳短发和刘海都用夹子别在脑后，齐齐整整的，精神异常矍铄。印象最深刻的，是她那双大眼睛，眼窝虽深陷，但眼神却没有一点浑浊，反如水一般的明亮清澈，仿佛倒映着整个蓝天。她和我坐在花园大榕树下聊天的时候，总爱摇着大蒲扇，是位地道朴素的农村老人。

　　她整天都是乐呵呵的，笑起来牙齿都看不见，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魅力与光芒，她的乐观开朗以及热情善良，都在深深地感染着我。感觉她就像个没有长大的小孩，烦恼和她沾不上边，她见我总是一脸的落寞和忧郁，总会把我拉起来一起去跳广场舞。那时候，所有的不幸，疼痛与苦恼都被老太太爽朗的笑声，与夸张的舞姿刮走到九霄云外，我仿佛也成了一个快乐的人。

　　回忆很美好，可现实很残酷。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老太太了。偶遇她的家人，也不敢问。以为沉默可以掩盖忧伤，掩盖所有的不安。父亲今日巧遇邻居帮忙，又惊起了往日种种。果然虎母无犬子，她的孩子继承了她热情善良的品格，忐忑多年的心，终于安静下来，忽然明白，老太太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，她就像一道光，护佑在我们身旁，她的坚毅乐观，将永随后人生生不息。

　　（作者系广东省茂名市作协会员）